01

最后他们晚上九点才回到家。跟抱着两只猫的金秦禹不同，姜昇润手上满满的都是刚刚去了宠物用品店带回来的养猫必需品。甚至因为人手不足，最后金秦禹留在家整理，自己又开车去把剩下的用品一次带回来。

抱着沈甸甸的饲料回到家时，发现金秦禹正蹲在角落逗猫，眼神温柔地仿佛可以掐出水。一听见他开门的声音立刻小跑步地到他面前，接过他手中满满的饲料以及零食袋，放到厨房内的中岛。小猫们小心翼翼地在不熟悉的环境中缓慢地移动着，姜昇润坐在中岛旁的高脚椅，看着金秦禹在厨房内忙着替小猫装水、倒饲料，动作熟练而俐落。

这是斯芬克斯猫。端着饲料碗跟水盆走出厨房时，金秦禹说。

“那是跟我们艺廊有合作的工作室，我第一次去时就喜欢上了店里的猫，虽然有些人因为牠们的外型觉得害怕，我觉得非常美。”在客厅的角落轻轻地放下手上的东西，两只小猫立刻迅速地靠上前，他笑了笑，伸手抚摸猫咪因低头喝水而弓起的身躯。

“前阵子，店长和我说店猫生了两只小猫，但我那时还在国外，所以不能马上带牠们回家。后来你来了，我也担心你会不同意，所以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和你商量。”猫咪们喝完水，撒娇似地在他的裤脚磨蹭，金秦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牠们，接着走到姜昇润面前。

“这只，叫做Bey。”他摸着怀中左侧的肤色小猫，将另外一只、有着深灰肤色的猫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姜昇润的怀中。小猫像一团温暖的灯光，暖烘烘地靠近他，他伸出手，学着金秦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地抚摸着猫咪蜷缩在自己怀中的小小身躯。“这只呢，我想让你取名字。”金秦禹说。

姜昇润看着小猫圆润而晶亮的大眼睛，简直就像是迷你版的金秦禹，就连缩在他怀中的样子都像是金秦禹刚刚蹲在地上的模样。规律而平稳的心跳透过猫咪小小的身躯传来，想了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Ray。Ray and Bey。”

金秦禹低头亲了亲猫咪温暖的额头。

谢谢。取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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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周，在艺廊忙到清晨才推开大门的金秦禹先是找到了正在浴室玩着吸水垫的Bey，干脆就近抱进浴缸内仔细地替牠洗了个澡，顺手抓了条毛巾擦干，抱去客厅，换了水盆里的水，补了点饲料，却遍寻不着Ray的身影。走进卧室寻猫时顺手替同居人收拾了散落一地的笔记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着这次和森先生合作的电影的相关内容，字迹潦草而凌乱。

“Ray呀，跑哪里去了？”因为录音室的门关着，金秦禹从回到家后就尽量压低了音量，怕会吵到对方工作。但实在是找不到心爱的宠物，只能轻声地呼唤着猫咪的名字，弯着腰，四处查看猫咪可能藏匿的地方。

“哦，在我这里呢。”姜昇润略显沙哑的嗓子从录音室里传出，金秦禹踩着室内鞋快步走去。小心翼翼地推开录音室的门，看见黑色小猫舒服地窝在姜昇润盘腿坐在旋转椅的怀中，同样熬了整夜的姜昇润戴着眼镜，正转着铅笔，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几天导演寄过来的分镜脚本。

电影配乐这种工作并非如外界所想的等电影制作完毕才开始进行，是必须从电影尚未成形前就开始参与的过程，姜昇润虽然对于生活上的一切都抱持着得过且过的心态，但对于工作丝毫不马虎，一确定了跟森导演的合作关系便一头栽了进去。

这两天为了让猫咪们学会在猫砂内上厕所，金秦禹忙得不得开交，又碰上了工作上最忙碌的布展时刻，几乎一回家忙完猫咪的事情，就又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艺廊，和姜昇润见到面的时间一周内几乎不到几个小时，绝大部分的原因来自于那人几乎是定居在录音间，每天都和快递送来的脚本搏斗着。

姜昇润将猫从怀中抱起，光着脚走过冰凉的木质地板，原本正在打瞌睡的Ray因为他起身的动作而惊醒，不满地发出喵喵叫。金秦禹温柔地哄着，接过姜昇润怀中的猫，正打算转身抱去好好地洗个澡，却一把被几乎三天没走出录音室的那人抓住，有着深深黑眼圈的眼睛锐利地盯着自己手臂上，被初次洗澡而紧张的Bey抓出来的几条鲜红的爪痕，原本都没怎么发觉，被姜昇润长着薄茧的指腹抚过时才产生了些微的刺痛感，让他往后缩了缩。

“Ray、Bey抓的吗？”姜昇润问，发现自己正抓着对方伤口处，慌张地松开了手。金秦禹点点头，“大概是吧，刚刚帮Bey洗澡，好像很紧张，一直抓着我不放…诶？你要干嘛？”看着姜昇润一言不发地将Ray从自己怀中抱走，金秦禹惊慌地问。

小猫乖巧地顺着对方抱着的姿势攀上了姜昇润的肩头，大眼睛和自己对望。跟在姜昇润身后再度进了浴室，一听到水声立刻在那人肩膀上挣扎不已的Ray，在姜昇润低沉轻柔的嗓音中渐渐不再乱动，乖巧地趴在浴缸边缘，而金秦禹站在那人身后，偶尔出声提醒他疏忽的地方。

确认都冲洗干净后，金秦禹走回卧室拿了干净的毛巾，把湿淋淋的猫稳稳地包好，连同毛巾一同抱在怀中，走到客厅仔细地擦干。姜昇润则是顺势洗了三天以来第一次澡，穿着洗旧的电影场景T-shirt和短裤走出浴室时，金秦禹正在厨房忙着煮拉面，调味包的香气混合著清晨清爽的空气。姜昇润走到电视旁的猫跳台逗着洗完澡的Ray跟Bey，直到听见炉子熄火的声音，才转身走到厨房中岛旁坐好。

“一早就吃拉面的大概也只有我们这种日夜颠倒的工作狂了吧。”金秦禹端着黄铜锅子，有些无奈地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锅子放上大理石台面，从抽屉拿了两个碗和两副筷，姜昇润把半湿的毛巾披在尚未全干的头发上，接过碗筷，两人便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后，姜昇润自告奋勇要洗碗，金秦禹于是进了浴室洗澡。清爽地穿着T-shirt短裤走出来时，姜昇润正在把洗好的碗一一摆上架子晾干，吹风机已经体贴地放到了客厅的桌上。盘腿坐在沙发床上，先是打开了电视，把所有频道浏览一遍后发现没什么好看的后就再次关上荧幕，开始低头吹干头发。男孩子的头发吹干得快，不一会而就听见关掉电源的声音。

姜昇润用厨房纸巾把手擦干后跟着坐上了沙发床，低着头示意对方帮忙。金秦禹敲了敲他的头说连这都懒，但还是再次打开了吹风机的电源，手指和热风穿梭在他的发丝之间，很快地便帮他吹干了头发。姜昇润正打算回到卧室补眠，眼角余光瞄到了金秦禹正准备拔掉吹风机插头的手臂，上头不知何时布满了面积不一的红肿疹子。

“金秦禹！”惊慌地喊了他的全名，对方也吃了一惊，两双眼睛慌张地对到视线，姜昇润不客气地一把抓住他的双手，发现手臂内侧悄悄地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疹子。对方无辜的大眼睛也布满了异常的血丝。姜昇润当机立断地抱起两只猫，不顾主人的抗议，全先扔进自己的卧室然后关上房门。“呀姜昇润……！你对我的猫做什么！”

“还你的猫！你都过敏了还不知道！”自己也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你看看你手现在在干嘛！”指着金秦禹正揉着自己眼睛的右手，对方慌张地放下，但坚持不到片刻又再度举起双手揉了揉眼睛，还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姜昇润叹了一口气，把对方塞进沙发床里，拉上窗帘。“我没过敏！只是最近比较忙所以免疫力下降罢了，我没过敏！”对方还在坚持，气鼓鼓地把自己包在被子中裹成一颗球，不一会儿又听见一声响亮的喷嚏。

“你现在给我休息，如果睡醒没事我就相信你，今天不准接近Ray、Bey。”难得强硬地回应了对方，接着不理对方持续强烈的抗议，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一进卧室就看见猫咪们想要趁机偷溜的身影，被他一把捉住，抱回房间。猫咪们不满地在他床边喵喵叫着，姜昇润从口袋掏出耳塞，熟练地塞进耳朵，对两只猫做了个鬼脸，矇头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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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腿坐在沙发床一角的地板，现在是下午五点，距离他们早上的战争已经过了十个小时。姜昇润补完眠，神清气爽地走出卧室，仍然不忘把跟着他偷溜出来的Ray、Bey抱回房间，走到昏暗的客厅发现原先的那团棉被球已经躺平，但被窝里的人似乎没有睡好，几乎没隔几分钟就听见他抓痒、翻身的声音。

于是他开始上网搜寻对猫过敏的症状，发现和金秦禹今早的状况并无二致，叹了口气，走到沙发床的一侧坐下，对着被窝里的人说道：“还是不舒服对吧？我刚刚查了网路，你这就是对猫过敏的症状……”还没说完那人又卷成了一颗球，仿佛在跟自己赌气，让姜昇润差点都要忘了他们彼此都是已过二十岁的成年人。

“手伸出来。”

“不要。”

“……伸出来，不然我直接把猫咪带回店长那里。”

一只手臂从被窝球里伸了出来。原先白皙纤细的皮肤如今仍是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疹子，还有当事者耐不住痒的一条条抓痕，简直就是灾难现场。

姜昇润下意识地用指腹抚摸上头红肿的痕迹，对方瞬间震了一下，慌张地开口“你你你你你不要摸！会痒！拜托！”吓得他连忙收回了手，那只凄惨的手臂立刻又消失在被窝里。

这样下去不行。姜昇润想。即使不愿意还是要快刀斩乱麻。

猫……送回去吧？

试探性地开口，对方声嘶力竭的大喊着拒绝。

“但你这样过敏也不是办法，主人都过敏了能好好照顾吗？”无奈地说着，而后是短暂的沉默，接着金秦禹的脑袋瓜忽然从被窝里窜了出来，揉着红肿的眼睛，不服气地说：“我也查了网路，可以吃药就不会过敏，我会吃药的！”

“你难道要吃一辈子？养猫是一辈子的事啊……在产生感情之前送回去吧，不要勉强自己的身体。你看你的作息已经很不正常了啊。”

“不送！”金秦禹泛着血丝的大眼睛倔强地看着对方，水气开始在眼眶内酝酿。姜昇润看着他仿佛下一秒都会落泪的神情，觉得自己的额头又开始隐隐发疼，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脑海中不断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解释才会让对方妥协，还来不及开口，便听见金秦禹因为方才的大吼而略显沙哑的嗓音微弱地传来。

不送，我不要一个人。

你要走Ray也要走Bey也要走，我不要。

一个人好寂寞。

我会乖乖吃药的。

不要送走，拜托你。

拜托你。

到最后已经是哽咽的声音。

姜昇润睁开眼睛。金秦禹狼狈的模样映入眼帘，因为过敏而泛红的皮肤，浮肿的双眼，颈子上鲜明的抓痕，和往常神清气爽的工作狂判若两人，犹如任性的小孩子裹在被窝里耍赖，颤抖着双唇，仿佛下一秒眨眼，眼泪就会顺着他纤长的睫毛滴落。

胸口某处忽然烦闷的难受。当他听见金秦禹那句『你也要走』，就像是两人一直极力避开的话题猛然被掀开，然后发狠地拿尖锐物体猛戳，堵在心口隐隐约约作疼。

烦死了。他想。

金秦禹张着大眼睛瞪着自己好烦。

金秦禹那副受尽过敏折磨脆弱不堪的模样好烦。

金秦禹说的话好烦。

再两周就得搬出去好烦。

自己就这样妥协了好烦。

自己竟然会因为对方不想要他离开偷偷感到开心也好烦。

一切都烦死了。

姜昇润烦躁地站起身，又叹了一大口气，屈着膝盖半跪至沙发床边，两手一捞，把金秦禹以及裹着他的被单一把抱起。对方大概还在情绪低落没有挣扎，把头埋在他肩上吸鼻子。勉强强地维持住平衡，穿越走廊，打开自己卧室的门。Ray和Bey立刻迫不及待地从他脚边钻了出去，确认猫咪们离开后，把怀中那人连着被单往卧室床上扔。

转身先把门仔细地关好，避免两只过敏原发现金秦禹的行踪后又跑进来。姜昇润打开床头的台灯，看见那人仍然坚持裹在被单里不肯出来，只好默默地坐在床尾，接着又听见金秦禹响亮的喷嚏声。“你要干嘛？”那人问。

“算我认输。Ray、Bey可以留下来，但你明天上班前必须先跟我去一趟医院，以后每天都得乖乖吃药，要是又过敏的话我可就不管你了，知道吗？”姜昇润对着床上那团不明物体说道，得到对方闷闷的应允，“还有，从今天开始你就搬回卧室睡，以防你哪天突然又过敏，至少可以让Ray、Bey跟你保持距离。”

姜昇润说完后准备站起身，感受到床垫重量改变的金秦禹神色惊慌地从被窝中探出头，惴惴不安地看着对方。姜昇润走到衣橱旁，从牛仔裤的口袋中掏出自己的钱包，再从书桌上凌乱的分镜剧本里翻出钥匙，随手抓了件衬衫套在T-sihrt外头，打算走出卧室时，衬衫下摆被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抓住。

“谢谢。”金秦禹还带着鼻音，闷闷的声音传来。“你生气了？”

故意轻轻地搔着他抓着自己衬衫的手臂，看着对方努力忍耐不去抓的模样获得小小报复的快感，姜昇润摸摸对方深褐色的脑袋瓜，指了指卧室墙上挂着的时钟，再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没有生气，只是我们两人总得有人去买晚餐吧。”